咬文嚼字

．本文是2020年罷韓成功祭品文，指定關鍵字為「蝙蝠、氣球、靜音」。

　　「叮叮噹噹。」鈴鐺響起，一個戴著黑色口罩的青年匆匆鑽入。雖是初夏，但他仍穿著長袖襯衫，麻利地從背包中取出兩雙手套戴上，蓬鬆的金髮隨著步伐彈跳：「抱歉我晚了點，小可愛在哪呢？」櫃檯的工讀生馬上指向左邊緊閉的門扉，他點頭道謝，甫扭開門把，已聽到那傢伙尖細的叫聲。在內的婦人抬首，看到是他時露出寬慰的微笑：「你來了就好，今天撿了好幾隻，忙不過來呢，就在那邊箱子裡。」說罷，又低頭檢查手中蝙蝠的爪子。

　　他把剪成條狀的海綿吸滿奶，拉起袖子，用過於白皙的手腕確認溫度適中，才從毛巾堆內撈出那團小小的幼蝠，牠睜著大眼，瞥見他頓時安靜起來。他把下滑的細圓的金屬鏡框托回鼻樑，遞過海綿放在牠口邊，讓幼蝠吸吮奶水，再用衛生紙輕輕擦拭。見牠開始安靜下來，高大的異國青年便彎下腰來，挨個保溫箱觀察，看看哪隻需要照顧。

　　待回過神來，婦人拍拍他肩膀：「辛苦啦，要不要幫莉莉按摩一下？」他微笑，接過那毛茸茸的小生物，在牠柔軟的腹部輕掃著：「剛才我教班時手機關了靜音，不然就可以早點來，你也不用弄得這麼晚。」她在旁用牙刷擦著莉莉的毛髮：「不用客氣，是我們老是要麻煩你，你明明只是志工，但這群小傢伙要你在才乖。」聽著婦人喋喋不休的抱怨，他蜜色眼珠一轉，沒有回應。

　　只是臨走前，他突然盯住桌旁的雜物：「這些是什麼？」婦人掃視了一眼，歎氣：「那些是民眾的捐贈品，但很多都不合用，我打算去問下育幼院會不會要，但沒空整理。」他抽出旁邊細長的盒子，裡面裝了一根木製的玩具魔杖：「不好意思，我侄子很喜歡《哈利波特》的，我可以要這個嗎？」她連忙點頭：「當然可以，有什麼感興趣的就拿吧！」他把盒子收到背包後，就揮手道別。

　　踏出門外已是深夜，巷道裡的街燈壞了，時而閃動，他走到暗處，閉上眼細聽。兀然，燈火熄滅，再亮起時，只見月明星稀，一隻蝙蝠乘著夜色緩緩飛行。

—

　　那蝙蝠飛進了陽台，房間內一團漆黑，只有面等身鏡反射屋外微弱的光茫。「好晚喔你，螢幕都關掉了。」一把女聲突然響起，正在拉窗簾的青年沒有理會，確保沒有任何光源可以透入，才按下電燈開關，回頭望向鏡子：「我回來了。」偌大的鏡子放在電腦主機旁邊，卻未有映出正前方青年的身影。鏡中電腦椅上坐著一個綁著麻花辮的少女，拎住鮮紅的氣球，不住轉著圈圈：「快點讓我看讀者留言，我才看到一半呢。對了，上廁所時小心。」

　　他摁亮螢幕，眼鏡反射熒熒的藍光，載入網頁至她指定的位置，再按一下滑鼠滾輪，讓頁面慢慢滑動。見她又開始趴近鏡面觀看時，忍不住笑了起來，臉頰陷出小小的酒窩：「還未學懂看鏡像字體嗎？」她氣呼呼地斜睨他一眼：「是誰害我得看方塊字的？」他輕彈鏡面，不管她的抗議就徑自走進浴室。

　　果然，衛生紙架上倒掛著兩隻蝙蝠，各自抓住捲筒的一邊晃動。「就算想莉莉也不要再隨便過來，不然又遇到電線桿怎麼辦呢？她應該下星期就可以回家，再等一下吧。」他好說歹說，終於讓牠們展開薄薄的翼膜，飛到他身上。他小心地抱著牠們，在廚房窗戶觀察了會，才放開手，輕聲道：「往南方飛吧。」

　　「牠們就不肯聽我的。」他走出來，見她托著下巴，就知道她肯定已看完留言：「牠們只是聽不懂你說話，聽懂的話肯定早就走了。」她拉住自己淺褐的髮絲，翻起白眼：「對對對，老蝙蝠。」他整理背包的動作一頓，靜靜盯住她的側臉。

　　她把麻花辮甩在背後，裝作沒事發生的模樣：「好啦，亞當，一堆讀者來催更了。」他把扭得嚴實的寬口保溫壺擱在電腦桌上：「不要，前日才更完，說好一週一更。」她繼續於鏡中撥弄滑鼠撞向壺身，但現實裡什麼都沒改變：「那到底主角跟謝菲或是珍妮有沒有感情線？」他狐疑地揚起眉毛：「你沒看我最新寫的章節嗎？」她欲鬆開左手，但絲線更為緊密地纏繞，氣球隨著她的話微微抖動：「沒興趣看你自吹自擂。」

　　他從背包拿出食物盒：「嘖，本故事純友誼向，下一題。」她倚在椅上又轉了一圈：「為什麼這故事吸血鬼曬太陽不死？」他整理好桌面，準備吃遲了許多的晚飯：「除了近百年來，從沒人類說吸血鬼怕陽光好嗎？」

　　「為什麼吸血鬼可以自拍？德古拉不是不能照鏡子嗎？」她漫不經心地說，看了至少上百個留言，但那些人的問題了無新意。「終於有人類問了，這個我要回！」他手指飛快地在鍵盤敲打：「作者回覆：現代吸血鬼可以照鏡啦，而且浩瑟超自戀的，如果不能自拍他大概會傷心至死（說笑而已，他傷心也死不掉_(┐「ε:)_ 23:15」

　　她沒好氣地看著他興奮的神情：「你到底有多想被拍？」他噘起嘴擰開保溫壺，熱騰騰的蒸氣冒出：「要不是那個人寫了《德古拉》說吸血鬼不能照鏡子，大家還相信，害我突然在鏡中都沒倒映。幸好《暮光之城》大熱，沒了這設定，我在外面買菜還可以偶然照一下鏡子。」他往盒內灑上一層花生粉和香菜，隨意把袋內魔杖往身後一拋，掉在堆滿異物的牆角，她皺眉：「你什麼時候對《哈利波特》有興趣？」他用筷子夾起軟嫩光滑的豬血，露出尖牙一口咬下：「那可是貨真價實的接骨木魔杖喔。」

　　「欸，怎麼可能？我要看！」她頓時回首，驚奇地問。「可能這國家很多人類在等霍格華茲寄入學信吧。」他正嚼著一塊米血，伸臂，凝神，那剛被拋棄的魔杖又破空衝至手中。他握住，端到鏡面前，鏡中只見那木枝飄浮，她輕輕拿穩，對準桌上的食物：「溫咖癲啦唯啊薩。」當然，豬血湯上連一絲漣漪也沒有。

　　「沒用的，找個《哈利波特》狂迷來唸也不行，如果只有一個人類的信念不夠。」他再次丟棄魔杖，讓她瞬間抓空：「何況我倆都不信。」她頹靡地躺回椅上，捏皺格子裙邊：「你又不懂魔法。」他咕嘟咕嘟地喝起那湯，把最後一滴血液都吸掉：「我想我們都記得你唯一一次施法的結果。」他以為對方會像往常一樣咬牙切齒地拌嘴，畢竟自當年誤變蝙蝠撞上鏡框被她訕笑後，兩人已針鋒相對百年——但她今天沒有，只閉上眼睛，拒絕回話。

　　他收好碗盤，隨意打掃房屋，勸窗外吵架的蝙蝠安靜下來，把這週更新的量都寫好，再擬定未來十章的大綱，發予早轟炸他好幾天的編輯。她依舊沒有睜開雙眼，睫毛微顫，他清清嗓音：「約翰回了我短訊。」果然，她半瞇起左眼，悄悄地偷窺，不慎對上他視線時，才自暴自棄地揚聲：「你上次說的什麼鬼術士？」他輕笑，對她的語氣並不意外：「別這樣說人家，活過一千年還肯用現代科技的術士可真不多，你有偷偷過去吧，他有在鏡中看到你。」

　　她似乎感知到他試圖把話題帶偏，眨著眼直接切入：「所以他也沒辦法對吧。」他面對等身鏡正襟危坐，輕歎一口氣：「你……不像我是靠人類的想像力而生，你是『祂』親自詛咒的，約翰和他的獵人亦沒辦法破解。」他摸上鏡面，觸及一片冰涼：「可是，說不定有其他方法。」

　　「不會有的，亞當。」她把掌心同時貼著鏡面，久遠的回憶浮現，異常平靜地說：「我從小吟誦古神和惡魔的語言，學習土地的力量與脈動，卜卦命運及預言。世界只有唯一的真理，『祂』答允了，於是我得到自己所祈求的，還有代價。」很久沒見她如此認真的神情，他歪頭，嘴角咧出微微的弧度：「我不相信命定。」她欲解開自己的辮子，但怎樣拉扯蝴蝶結也紋風不動：「因為你依靠更虛無的東西存活。」

　　他低聲呢喃，緊緊盯住對方：「人類是很不可靠，他們創造的神祇不斷誕生和消亡，千百年來我也不是時常有意識的，只要人類不相信，我就會馬上消失。」他前傾，髮絲額角抵在鏡上磨蹭，愉快地瞥見她馬上後退一步：「我甚至不知道明天能不能睜開眼看你吶，趁我還在的時候，幫一下朋友不好嗎？」她撇頭，雙手抱胸，但未有走開：「你是故意的。」他琥珀似的眼睛蘊著笑意，沒揶揄下去。

—

　　「我睡囉，你確定還留在客廳？不進來陪我聊聊？」他換了件洗到呈荷葉狀領口的上衣，從房門探頭出來。「沒什麼想跟你聊的。」她嫌棄地回瞪，這人近日在添置了幾面新鏡子，每晚也要重覆問她一次。「好吧，晚安，我的玫瑰。」他刻意用指尖送出飛吻，見她一臉不耐煩，便咯咯地笑著回去。

　　天快亮了，遠方傳來鳥鳴，勻淨的鼾聲緩緩響起，她往右跨一步，就看到他堆滿床頭的絨毛玩偶，他的頭埋在蝙蝠娃娃之中，睡得毫無防備。她在床側的鏡子裡張望，果然看到一個棺材狀的木盒，不用打開也知道裡面塞滿羅馬尼亞的泥土。「以防不時之需。」他那時是這樣說，邊收拾行李邊對鏡子解釋：「哪天人類突然復古，我也可以有地方睡一覺。」

　　她那天躲在門縫後，不願應聲，他一如往常地敲響鏡框：「你可以去另一片大陸嗎？」她掙扎良久，還是忍不住回答：「可以啊，雖然我不是血腥瑪麗，不過你在鏡子前喚我的名字的話，我聽到就會過去……就像以前一樣。」永保青春的吸血鬼於長眠中甦醒過來，還未控制好自己力量，撞向鏡子，惹得她噗嗤一笑，其後他不斷流浪，卻時不時找她聊下垃圾話，直至今天說他要前往世界的彼方。

　　「那跟我一起去旅行吧，露絲。」他掌心觸上鏡面，微笑，聲線磁性低沉。
　　至今她仍在想，那陣子肯定是過於寂寞，才鬼迷心竅答應他。

　　這片土地的信仰繁雜，力量不一定足夠支撐他生存，但他卻說：「這樣才好玩，我可以杜撰自己的故事，而且豬血湯是真的好吃呢。」他把過往經歷加以捏造，沒想到他的小說還真的有人看，還誇他對歐洲歷史考據不俗，承平已久的人可真有趣。她每天最大樂趣也從偷看八點檔，變為朗讀讀者留言給懶散的作者聽。

　　泛著魚肚白的天空在窗簾的縫隙中乍隱乍現，她蹙眉，不小心舉起左手來遮擋陽光，手中的氣球卻應而飄到天花板附近。她驚愕地抬首，看著這世紀以來首次離開手心的絲線。她突然想到什麼似地望向櫃上的電話，因為主人的感官過於敏銳，長期處於靜音的它現在卻不斷冒出新訊息。

　　她跑回去客廳，深呼吸數下，抖著手按下鏡中的螢幕按鈕。螢幕立即亮起，她打開文檔和網頁，但看不懂反過來的方塊字，於是她又湊近看鏡外，最近作者加更了番外，點閱率意外地不錯，篇名就叫〈鏡中少女蘿莎〉。

　　「笨蛋。」

【完】

—
之前看了篇現代奇幻同人實在太喜歡了，再想起Doctor Who，莫名其妙就寫成這樣子，對，我還加了相關人物進去，認得出來的請交流（喂
試了新寫法不算很滿意，但寫得比較快，就不改了吧（心虛

由於我應該不會再寫後續，以下為嘮叨的世界觀設定，有興趣可以看下：
1. 世界上主要有兩種所謂的超自然力量，一種是約翰、獵人或是露絲學習那種，在天地神明間獲得的力量，但接受了就會受命運所束縛；另一種是人類過度繁衍後產生的文化想像力，只要夠多人相信就會產生信仰，不過人類太弱，所以這能力很弱也很不穩定，卻不受命運規則的束縛；

2. 亞當完全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有意識，他是純粹靠人類想像而生的，雖說他第一次有意識時是上千年以前，但他大概在十八九世紀才比較常出現，而《吸血鬼》、《卡蜜拉》和《德古拉》的出版令他可以長久維持意識，但太多人相信《德古拉》的人設，於是他直接從可以照鏡子（民間傳說設定）到不能照鏡子，這情況於《暮光之城》以後有所改善 （因為男主角在電影裡可以照鏡子可以在陽光下走），他氣歐美的人設刻版印象太深，所以跑來亞洲w（也有為豬血湯

3. 露絲是工業革命後城鎮碩果僅存的女巫，施咒被囚以後不久就遇上亞當，所以其實某程度來說，他們精神年齡差不多。（所以他才不是老蝙蝠，亞當抗議。）而露絲當初以為施咒的代價是死亡，怎知道是在鏡中無盡的永生，亞當是第一個跟在鏡中的她聊天的生物。（如果亞當可以算是生物的話

4. 第一節內亞當是說國語，他對外宣稱是外語教師；跟露絲是用英語聊天，而對蝙蝠則是心電感應（？
5. 露絲的終極願望是死亡，而亞當的則是自己決定生存和死亡的時間；

6. Adam是亞當自己取的，至少比Cain好聽，Jose（浩瑟）是亞當真正用過的西班牙名字，至於他在西班牙做過什麼就別問了，Rosa（蘿莎）則是他幫露絲改的，都是玫瑰嘛他說；
7. 所以亞當跟露絲是一對嗎？本故事純友誼向，下一題。
8. 露絲故事的原型，但文中的「祂」不是Doctor： https://www.youtube.com/watch?v=w4xm9NHNUf8